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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形诊室的百味人生

我拿什么回报你我的病人

发表者:何乐人 人已读

走出手术楼,已经是夕阳西下,晚霞如醉。院子里婆娑的雪松和华贵的五角枫不动声色的将金色的阳光筛成一地花斑,风移影动,像极了印象派的写意画。

结束一天的工作,将紧张的大脑从现实中抽离,在园中享受片刻休闲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这时

“何阿姨……, 何阿姨….”

背后传来怯怯的小女声。我回过神来,看到的是一个扎着小辫,脸色微红的十来岁的小姑娘。“你是?”

“我叫赵一迪,三年前您为我做的手术”。小姑娘边说话边将头侧过来让我看她右边的耳朵。人真的有点记不得了,但那耳朵确实是我们的作品,而且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何医生,我是一迪的妈妈,还记得我吗?本来应该跟您约好再来的,可是找不到您的电话了,就直接从医院的网站上挂了个预约号。号是明天上午的,可听护士说您还在手术,就想到这里等您”。

“当然记得!一迪的手术不是已经全部完成了吗,你们这次是……?”

“其实我们这次来不是为了一迪,是一个朋友的孩子和一迪的情况差不多,想请您给看看”

“这样啊,你让他们直接来找我就可以了,实在用不着亲自来的,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应该是宁波的吧!”

“何医生,您记忆力真好!耳朵做好以后,一迪性格活泼多了,现在学习很好,还当了小队长呢!一直想来看看您,就趁这个机会过来了,顺便给您带了点我们自己家的茶叶”

……

三年前的一迪非常瘦小,头发挡着右半边脸,右耳朵就像一个小花生,使本来就发育不良的右侧面部显得更加偏斜,人很害羞,问她叫什么名字,半天都不回应。一迪的妈妈非常焦虑,跑了全国很多地方为孩子治病,但是一直没有选定医院,来到我的诊室时也是充满疑虑,她清楚的知道孩子患了什么病,也了解很多关于耳再造的知识,但是对所有的方法都持否定态度,对医生的所有建议都用反问句来回答,总之交流非常困难。开始的时候我还试图用专业知识说服她,后来才发现她需要的根本不是这些。于是,诊室里没有了医生的声音,只剩下一个患者母亲的倾诉:“为什么我的孩子会没有耳朵,有的医生说是基因有问题,但是我们两家的基因肯定没问题,你们医院不是全世界治疗耳朵畸形最好的医院吗,怎么也搞不清病因呢?我看到你们做的耳朵了,形态倒是不错,但那么硬,立在那里不能弯曲,还要从孩子身上取软骨,怎么能做这么残忍的事情,与其这样还不如做个义耳,样子好,还不用切孩子的皮和软骨……” 她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我:“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我是花钱挂专家号来看病的!”

“还是先看一下孩子吧!”

在妈妈激动地陈述自己的想法时,一迪就像一个惊吓过度的小兔子,木然的蜷缩在大大的椅子里。

“有什么不对吗?她一向是这个样子!”

“你不觉得孩子太沉默了吗?这个年龄的小孩应该是活泼好动的!而且我们在讨论她的事情,是不是至少让孩子说句话?”

一迪妈妈怔了一下,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

“你现在可以听我回答问题了吗?”

“可以看出,孩子的畸形给你带来了很大的伤害。你不能接受为什么是你生了一个畸形的女儿!你不能接受为什么跑遍全国也没有哪个医生能给你一个明确的解释,还你女儿一个完全正常的耳朵!”

我停了下来,因为一迪妈妈眼圈已经红了。我把一迪拉过来,撩起她的头发,触摸她那花生一样的耳朵,问她“你疼吗?”

一迪摇摇头

“有什么不舒服吗?”

得到的答案仍然是摇头。

“听得到我们谈话吗?”

这次的答案是点头。

“一迪妈妈,你看,这种畸形其实并没有给孩子带来生理上的痛苦,我们关注的重点应该是怎么保护孩子幼小的心灵。”

“你想要一个真正的属于自己的耳朵吗?”

这次的答案是一个重重的点头。

我看向一迪妈妈,她已经不像刚进诊室时那样焦躁,认真地看着我和孩子地交流。这显然是一个有知识的少妇,我坚信她的尖刻甚至是无理是出于对孩子的爱。其实这时我已经不用和她讨论太多。因为孩子几个简单的点头和摇头已经给了她答案。

“关于义耳,我们的主张是:只要有条件做真耳朵,就不会舍弃她现有的组织,去做一个假的。因为:佩戴义耳,虽然拍出来的照片很逼真,但是因为它的色泽不能随着患者的情绪和环境与周围皮肤同步改变,所以实际看起来还是很假,不能让患者产生获得了真耳朵的心理感受!”

“关于做手术需要从患者自己身体取软骨的问题,耳廓再造手术发展到现在百年历史了,这是目前最佳的选择,也许以后会有突破,但是现在只能如此,你是愿意等待,还是现在接受,可以再考虑考虑。”

“何医生,其实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就是有点不甘心,来之前我们都已经考虑过了,就请您尽快为一迪安排手术吧!”

术前讨论手术风险和签字时,一迪母亲表现出的高度配合让我有些吃惊,与她刚来就诊时的多疑和抗拒判若两人。尤其是,术后早期,再造耳肿胀,外形还不太好看时,一迪母亲表现出的理解甚至让我有点感动。

她们离开北京那天我一直在手术,并没有特殊的告别。其实早上查房,通知病人出院是再正常不过的与病人告别的方式,可是后来一迪母亲的一封信让这对母女长久的留在我的记忆里。

那是一封纸质的信,平常的牛皮纸信封,平常的显然出于女人的钢笔字,在电子通讯铺天盖地的今天显得如此不平常:

何医生,本来很想跟你多聊一会儿,可是看您那么忙,实在不忍心再占用您的休息时间。从第一次见到您到一迪治疗结束的这两个多月是我生女儿七年来收获最大的一段时间。刚生产完看到女儿那小小的偏斜的脸和乱七八糟的肉赘一样的耳朵,我整个人崩溃了,无论家人怎么安慰,我都无法平静的面对,之后的时间就是疯狂的查资料,奔波于不同的医院,看不同的医生。您知道是什么让我突然不再执拗,愿意将一迪交给您来治疗吗?是您耐心地倾听,是您看一迪地眼神,是您明确的否决我不切实际的幻想时表现出的强大的信心!这种信心是会传染的!当时,我就想如果这样的医生还不能治好我的女儿的话,那也就不用治疗了。在病房住院的这两个多月,一迪在病友中找到了伙伴,她不必再躲避别人的眼光,我也不再怨恨命运对我的不公,我们这些病人家属互相关怀,大家都对孩子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再一次谢谢您,并请转达我对王医生和护士们的谢意!

薄薄的一张纸拿在手里,却是那么沉重!坦率的讲,我并没有给一迪母女过多的关照,我只是做了医生的本分,可是却收获到如此的信任和重托!

我该如何回报你,我的病人!

每个病人都有不同的故事,却有着相同的诉求:获得疾病的治疗和心理上的安慰。我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医生,无力改变体制的现状和生命的规律,但是,至少,我可以:爱我的病人,理解病人的家属,传达我真诚的关怀,奉献我全部的智慧和技能。


中国医学科学院 北京协和医学院 整形外科医院

何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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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仅供健康科普使用,不能做为诊断、治疗的依据,请谨慎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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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4-12-06